作者
风茕子来源
风茕子（ID：gushirenxing）1，
夜茫茫。
如沙漠，又如同行走在水镜中。
程汪知道此去无回，这是黄泉路。地狱无门，放眼望去，像是身处黎明，又如黄昏。漫漫生死界，耳边还盘旋着妻儿的哭声，只是神识微弱，回望苍茫。
鬼差押着他往前走，奈何桥下并无水，只是深渊而已。桥边黑压压等着许多人，不，是许多鬼。他们上来便打，然而鬼打鬼都是空拳，伤不得他半寸。鬼差维持秩序，混乱中，程汪得知缘由。9年前他仕途颇稳，听航天部门汇报有一颗小行星将撞上地球，需要在太空站提前给炸碎。他没当回事儿，往上报晚了，导致8万人丧生。
这些鬼，等了他9年。
人有人性，鬼有鬼情。孟婆并不催他们喝汤，还安营扎寨叫他们住下，只等他来。
众鬼中有一道士，会法术，能叫程汪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。众鬼议论一番，认为太过便宜他了，他倒是可以神识全灭，8万人却要去受轮回之苦，这不是便宜是什么？
他必受万年畜生道轮回，方解万人之恨。
程汪不服。制度何在？天理何在？
孟婆慈眉善目，一脸诡谲地笑：“地府也要讲究维稳，万鬼请命，我们不考虑民心，岂不大乱？”
2，
8万鬼开始商讨程汪的去路。投胎畜生道都不足为恨，有没有更狠的方式？
孟婆说，有倒是有，没破过例。
如何做？
不洗去他前世记忆，把他投胎为驴。
上一世他为官，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。和商人合作，财源滚滚；再和官员织起关系网，虽无实财，却是你来我往好处尽情交换。你管教育，他管医疗，程汪管科技，于是程汪的儿子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进重点，他再又把欠下的人情给人安排工作，日日觥筹交错，全是生意。最风光时，连一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亲戚患阑尾炎需要住院，他一个电话过去，院长都亲自接待，安排单独病房。
人最怕的是什么，落差。
从前以为自己胯下有核弹，而今发现不过尔尔，假像令人绝望，绝望是最好的报复，永远看不到光。
新世纪了，领导换界，铁腕治理腐败，把他投为驴，受苦受难还能上去看看，是最好的结局。
8万鬼经商议，还是决定听从孟婆的建议。
3，
程汪大呼冤枉，在哀嚎中投畜生道。他一诞生就会站立，浑身湿漉漉的，听到一孩子叫：“驴一生下来就会走耶！”。一年轻小媳妇，满脸高原红，裹一花头巾，出来挤奶，没好气地说：“驴一生下来就是会走。”
小媳妇竟是他前妻投胎。前妻是他初恋，可惜走得早，没享到福，所以这世戾气也重，挤得他的驴娘奶子生疼。它叫，一鞭子就上去了：“叫？！再叫？！”驴娘老老实实被挤奶，等程汪去吃，8个奶子全是瘪的。
程汪饿得奄奄一息，只有糠吃。豆腐渣是最好的伙食。他是爱过前妻的，那年她貌美如花，站在樱花树下，巧笑嫣然。哪料如今已为人妇。她白天劳作，晚上也劳作，丈夫在国道边开了一家饭馆，点一百块钱的菜，送一次那个。
程汪还是小驴，看着那些货车司机提着裤子进进出出，不禁发出痛苦的莽叫。叫有何用，鞭子伺候。
一天程汪看到其丈夫在门口摇椅上坐着抽烟，而前妻累得裤子都提不上了，他撕心裂肺。她丈夫这种男人，放在以前，在他眼里连驴都不是，一眼都懒得多看。如今恨之入骨，别无它法。
4，
程汪渐渐长大，也要被蒙着眼睛拉磨。
其实拉磨这件事不再需要驴做，但人类要返璞归真，要搞民宿，要搞有机菜园，要吃磨出来的面粉。于是它被蒙着眼睛，一圈一圈拉。什么时候是尽头？不知道，只知道鞭子一抽，就得往前走，眼睛上蒙的布，有光，没有头。
围观的群众给它拍照，觉得稀奇。闪光灯下依然是人人围着他合影，意义已全完不同。它在游客里看到自己曾经的下属，看到曾经的情人由别的男人带着，甚至，看到自己的儿子。它不愿配合，不配合就挨打。它哭了。人们惊呼，看，驴子居然还会流泪，驴子为什么会流泪呢。
有小两口出来卖梨子，开一小货车，在驿站讨水喝。程汪的前妻要收费，一块钱一壶。那人的老婆听说花了一块钱，骂他不知道跟老板说说好话：“蠢得像驴！”
程汪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训斥下属，蠢得像驴。
驴真的蠢吗。
程汪这才明白没有灰飞烟灭，才是对自己最深的折磨。
5，
程汪是头母驴，养两年就要拉出去交配。配出的是骡子，没有生育能力。它生下一胎，忽然认出是自己的儿子，他难以置信，儿子怎么也轮到畜生道了？
儿子倒是无语泪行流。他曾被娇纵惯了，在国外一言不和杀了女友，这不，又投胎到它门下。
程汪说，我送你读书，从重点小学读到重点高中，最后出国留学，你就给我这样一结局？你可是我独子啊。
儿子说，你从小教过我是非对错？陪过我几时几日？后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，你可曾关心过？
程汪说，前生我交了一圈有权有势的朋友，个个都不肯救你性命？
儿子说，人走茶凉，你不是比我更懂？
你表伯呢？好歹也是一小官儿，打通打通关系，判个死缓慢慢也能暂保性命，再慢慢改判哪。
儿子说，爸，时代变了，对腐败重拳出击了，不再是什么都由得你玩在股掌中了。
俩驴叫唤一夜，扰了前妻瞌睡，她拿鞭子来玩命抽打。儿子哭泣不止，那是妈妈啊，我曾经的妈妈。
程汪和儿子被拴在一起，由游客辨认哪头是骡子，认对的，奖励一颗大白菜，认错的，得留下来吃饭喝酒。
儿子目睹了母亲接客的过程。
“孟婆汤到底要多少钱？”
“多少钱也买不到。”
程汪闻到自己一身的臭气，一坨屎还挂在屁股的毛上，但是此时此刻，还顾什么形象。他舔了一下儿子，想安慰它，曾经他们以为钱和权力是一切，而今哭天不应叫地不灵。特别是儿子，曾经身边美女如云，今朝连生殖能力都被剥夺去。
6，
一晚，来一桌客人，想吃驴肉。老板舍不得杀程汪，准备把他儿子拖去杀了。
程汪嘶吼，不——不——不——没有人听得懂。他们死拉硬拽，把他儿子拖去后院。惨叫声连绵不绝，程汪两只前蹄跪下，它希望前妻能认出它来，他都跪了。求婚的时候他没跪着求，出轨的时候他没有跪着求，她死他也没有跪着求医生。这会儿他跪了。
前妻只是笑道：“看看看，驴还会下跪咧。”
新鲜滚烫的骡子肉很快端上餐桌，一桌人吃得酒饱饭足，完事儿后一个人出来撒尿。程汪认出他是航天局的。
那人说，咦，这头驴咋有点熟悉呢。
旁人说，驴还有熟悉的？你跟驴打交道多吗？
那人说，不多，就是莫名觉得熟悉。
旁人说，那你觉得像谁。
“你看这驴脸，像不像程汪？”
众人哈哈大笑，之后缄默。
一个人说：“那就把它宰了。我丈母娘一家都因为他走了。”
“叫老板宰，咱把驴肉带回去。”
7，
客人价钱出得可观，老板舍不得杀也得杀。
众人见不得杀生，只听得驴叫，掩耳窃笑。程汪被老板拖到后院，儿子血还没干净，半匹肉挂在廊檐下，他又被摁倒。四肢全捆，一把尖刀，刺向脖颈。血咕咚咕咚地淌到一个钢盆里，它开始抽搐。那声音是它从未有过的恐惧。曾经那些人的仕途使命全由他一句话说了算，而今他的小命只是他们的一句玩笑而已。
是夜。程汪又到奈何桥。众鬼已散，孟婆在调制汤药。
“求求你，赐我一碗汤。”
孟婆笑：“生而为人，要经过几世修为。你枉为人表，藐视众生，十世畜生道都不足为弥。我这汤药没有你的份儿。天地间，最痛苦的不是生死离别，而是记忆永存，不得相认，由奢入艰，任由你哭天喊地也无用。”
程汪哭倒在地，只求一碗孟婆汤。路过小鬼见他，均认出他前生，嗤之以鼻。程汪哭求，你是孟婆，好歹也权力在手，算是一官员，官员不恪尽职守，私行报复，不怕天打雷霹？
孟婆哈哈大笑：“既有权力，那应恪守的是什么？”
程汪一时无语。
“人权。生而为人，最应敬重的，是人权。”
“孩子啊，”她说：“无论你多么富有，多么有权势，当生命结束，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留在人世，唯有神识跟着你走下一段旅程。人生不是利益的盛宴，而是精神的修炼，去过奈何桥吧，生生世世，你都将记忆不灭，那8万枉死的冤魂，将轮流追随讨债。”
程汪被推到奈何桥上。悬崖峭壁，一步三摇，桥下尖刀耸峙，白骨累累。他四肢打颤，被推搡着向前。原来世间生物，最可怕的不是懵懂，而是带着顺风顺水的记忆，永生。
-END-作者风茕子，两性感情大拿，百万粉丝。每天听她一个故事，不到一年变人精。
转载请注明：http://www.cbusw.com/yfzs/10312.html
